殖民地生活

 

廣東淪陷(解放)前,為躲避戰亂,父母親帶著我們四個小孩南遷香港。大哥和二哥在廣雅中學寄宿,所以留在廣州繼續學業。我們在大英帝國的殖民地住了一年。住的是九龍寶崗道面街的一棟樓。 是一棟標準的店面樓。左手邊,一條走廊從街面直通房子的最後面。我們租了樓下(一樓)最靠街,走廊右手邊的一廳一房。走廊的左邊是從街上直通二樓的樓梯。樓梯底下是碌架床(雙層床),是我們小孩子們睡覺的地方。至於廚房衛生間在哪裡,現在毫無記憶。

 

寶崗道隔一條河(海溝),就是啟德機場。每天在門口可以看飛機起落。那時航班不多,否則必然吵死人。有一天晚上,飛機場那邊,爆炸聲連連。第二天才知道,好多架暫停啟德機場,預定飛到廣州「投誠」的民航機,「匪諜」沒保護好,被「國特」全數炸毀。此事人頭落地,在所難免。

 

房子後面的那條街,對過去是所謂的「木屋區」。大概等同於台北的「違章建築」。是窮苦大眾居住的地方。有一次木屋區失火,香港政府並不急著救火。燒光了正好可以,藉機從新規劃建設。那次大火燒得轟轟烈烈。至今依然可以感覺到,當年站在路邊看大火時臉上的熱風。不曉得有多少,本來就沒擁有多少東西的人,經過這場大火的歷練,實實在在的一無所有了。而我們,只不過是一場虛驚。

 

開學了,我去上二年級。香港學費是按月付的。可能是學費太貴了,上了一個月就輟學。 學費顯然是白花了,因為學了些什麼,現在一點印象都沒有。因為沒上學,整天無所事事。只好整天跟著哥姊們混。

 

寒假時,大哥和二哥從廣州到香港來度假。假期結束,父親決定不讓他們回學校。這一決定讓一家八口沒有分離,也為中華民國留住兩個保家衛國的軍官。這是後話,以後再談。

 

我們最常去九龍灣海灘游泳。繞到啟德機場的另一邊,就是宋皇台。據說當年末代宋帝,就是在這裡「跳海」的。記憶裏那兒的山,全是石山。沿著山腳海灘走不遠,是「屈臣氏」汽水廠。廠前的海灘,雖然是烏黑的沙灘,缺乏美感,卻是我們游泳的私人海灘。記憶中的海灘坡度很平緩,也就是說淺水的區域很大。我就是在哪兒學會游泳的。

 

沿街販賣的小販,最怕的是差人(警察)。捉到了就是沒收、罰款、拘留。所以一旦差人出現,有人大叫「走鬼」。廣東人叫洋人「鬼佬」,差人是鬼佬的走狗,所以也稱之為鬼。一旦走鬼,所有小販都銷聲匿跡。那時覺得這是殖民者對被殖民者的迫害。有一次思考台北市容雜亂該如何處理時,才體會到,為了維護市容,取締攤販是不得不為之事,不可簡單的視之為殖民者的暴行。

 

終於父親在台北安排好工作及住處,把我們接到台灣。一家七口搭乘盛京輪,經過兩天的時間,渡過台灣海峽,到達基隆港。一家人總算團聚在中壢,一個離台北二十多公里的農村小鎮。我們也離開了這個住了將近一年的殖民地。

 

多年後,到美國讀書。暑假在紐約工作,常去探訪一位和爸爸很親近的堂兄,我們管叫他大伯。談話中我隱約感覺,他抗戰期間的工作,可能和父親有關。他告訴我,抗戰期間,父親在廣西工作的一部分任務,是協助胡志民的民族獨立運動。在我們家搬香港前,胡志民曾邀請父親,到越南繼續協助他。顯然離開廣州到香港或是越南,是父親的兩個選項。還好他沒有選擇另外條路,否則以下的故事,將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