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樹下的私塾

 

記不清楚是小學五年級還是六年級的暑假,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媽媽有一天,突然決定教我唸古文。教材是《古文觀止》和《孟子》。那時候的台灣夏天,雖然沒有溫室效應,已經是夠熱的了。屋後的楊桃林,有茂密的楊桃樹遮擋,隔絕了暑氣,於是成了我的私塾。戶外清新的空氣,枝上累累的酸楊桃,陪伴著我念先賢的作品,從《陋室銘》《愛蓮說》到《師說》由簡入繁。天天背「孟子見梁惠王、、、」。一邊背,媽媽一邊給我詳細的解說。那個年紀雖然不見得能理解「斯是陋室,唯吾得馨」的精神內涵。字面上,卻很容易了解。更為重要的是,當時背下來的東西,至今依然可以順手拈來。這可是一輩子跟著你走的寶藏。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借用古人的文字,不但可以美化言詞,而且可以言簡意駭的表達更為深層的意義。現代教育,看輕古文,覺得沒有背書的必要。我不知道,新教育觀念,到底讓學子們,失去了多少充實精神內涵的機會。

 

上了初中,開始接觸文言文。對這種文體,從不覺得有任何隔閡。把文言文用白話(語體文)表達出來,就像把白話(廣州話)轉換為國語一樣自然。我本以為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感覺。直到四、五十年後,我才知道這想法是不對的。也才體會到楊桃樹下的私塾,對我的影響有多大。

 

在新竹的三年高中,現在已記不起是何原因,我決心作文全用文言文。三年的訓練,雖然不是得心應手,倒也算達到通順的地步。高中畢業,準備念工科。可能受到古文的吸引,也略有點想念中國文學。爸爸說:「工科學的是謀生技能,文學可以業餘自娛。」 何況自小就想當工程師, 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直到現在,還是覺得這個決定是對的。

 

回想五四先賢們,病急亂投醫。把文言文以及方塊字,視為中國落後積弱的芻狗。他們自己飽讀古典,胸懷珍寶,卻極力打倒文言文,鼓吹白話文。對他們而言,有足夠的國學根底,走上白話文非常容易,也可隨時回首瞻顧古文。然而沒有國學根底的學生們,重拾古文,並不是那麼容易。其實中國積弱的根本原因,在於沒有普遍推廣教育,無關乎文字與語體。他們的做法,徒然把今人和古人,畫上難以逾越的鴻溝。

 

一個暑假的教育,打開了我和古人的通途。媽媽在楊桃樹下教給我的,讓我有能力閱讀浩瀚的古籍,和古人的精神相通。造就了眼界開闊的人生,也享受著廣闊的生命空間。直到今天,我還在吸吮著媽媽的乳汁, 豐潤著我的精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