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

 

知天之所,知人之所者,至矣。知天之所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知吾所天之非人乎?所人之非天乎?

了解天理,了解人道,是智慧的極致。了解天理,是懂得自然而生的道理。了解人道,是以其智所能了解,推展到智所不能瞭解的,到天賦的年歲而不夭折,是智的極致。雖然如此(達到極致),還是有憂患。智必須有所本(有所待)才正當,可是所本的卻是無常(智亦須隨境而變)。怎知道我視之為天道的,確實不是人道?我視之為人道的,確實不是天道呢?

 

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士。若然者,而弗悔,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入水不濡,入火不。是知之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

必有真人,然後有真智。什麼是真人?上古的真人,不違逆少數,不以成功自雄,不用謀略取信。這種人,有過錯不用悔咎,有所成而不自得。到此地步,登高不害怕,入水不濕,入火不熱。「智」能夠達到「道」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古之真人,其,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

古代的真人,睡覺不做夢,醒來無憂慮,不挑美食,內息(呼吸)深沈。真人的息達足底(湧泉穴),常人的息只到喉嚨。一旦議論為人所屈,話語如無教養之人。欲望深重者,天賦(天機)淺薄。

 

古之真人,不知說(悅)生,不知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然而往,然而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受而喜之,忘而之。是之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然似秋,然似春,喜怒通四物有宜而莫知其

上古的真人,沒有愛生惡死的思想。生不喜悅,死不推拒。不知不覺的去了,不知不覺的來了,如此而已。不忘記始點,不祈求終結。欣然接受生,忘記死(的不悅)而視之為回歸天。這就叫不用心智去捐棄道(逐欲而害天理),不用人力助天(以致背道),就是真人。做到這地步,他的心無思,他的容貌平靜,額頭寬大,貌似秋天般蕭殺,內心像春天一般溫暖。喜怒有序(合乎時宜)如四季般運轉。對待事物只求合宜,而不知道有極限。

 

人之用兵也,亡而不失人心;利施乎,不為愛人。故通物,非人也;有,非仁也;天,非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光、伯夷、叔、箕子、胥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人之,而不自者也。

(此段與前後文不通,疑是錯簡)所以聖人用兵,亡敵國而不失其人心。布利普澤萬物,並不是為了愛人(而是為其所當為)。著意與外物相通者,不是聖人。有私情,則不是仁。擇時而動(計較成敗),則非賢者。不明利害相通(以致趨利避害),不是君子。為名而失去自己,不是有道之士。放棄真性,就不能引領人。像狐不偕(堯時賢人,堯讓位給他,不受,投河而死)、務光(夏時賢人,湯讓位給他,不受,投河)、伯夷和叔齊(孤竹國君之子,不肯接位,隱於山林)、箕子(紂的叔父,忠諫被囚)、胥餘(比干,忠諫被殺)、紀他(湯時人,不仕,隱於山林)、和申徒狄(湯時人,仿紀他退隱,後投河)等人,都是為人所指使,為人所左右,而不是自己選擇道路的人。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乎其觚而不也,乎其而不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我色也,乎止我德也;乎其似世乎,乎其未可制也;乎其似好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循。以刑為體者,乎其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循者,言其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勤行者也。

古時的真人,行義而不結黨,看似不足而不接受,守其方正而不固執,內心空虛(沒有成見)而不華美。(做起事來)和適的樣子面帶喜悅,居高位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和悅臉色待人(人欲與之親近),與人交往合乎德( 人們願意追隨)。寬廣像世界,高超得像無邊際。深遠得好似閉耳不聞,無心而行讓人忘了他在教訓。以刑法為根本,以禮為輔助。用智選定合宜的時候進退, 以德判定人生的方向。以刑法為根本,雖殺卻寬容。以禮為輔助,順世俗而行。用智慧判斷時機,到了不得已才做。以德為指導,是說德雖如山丘一樣高,有腳的人都可以爬上。一般人卻以為真人是勤奮修行而成(其實是順勢而為)。

注:欲達真人之境, 非凡人想像的那麼難。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徒,其不一徒,天人不相也,是之真人。

所以愛好是一,不愛也是一。一是一,非一也是一。一是與天相齊,非一是與人相齊。天與人沒有差別,就是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父,而身猶愛之,而其卓乎!人特以有君愈乎己,而身死之,而其真乎!

死與生是命定的。就像日月交替,是自然現象。人有許多不能改變的事,萬物本來就是如此(不值得多懸念)。人們以天為父,敬愛他,何況超乎天的?人們以為君王超過自己,願為他死,何況是真人?

 

泉涸,與處,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泉水乾枯,魚在小水灘聚在一起,相互噴濕氣,以口水沾潤(群聚相互救助)。(雖然相互救援)不如在江河湖澤的水中,互不見面自然過活。與其讚譽堯而批評桀,不如把他們都忘了,而歸於自然(道)。大地承載我的形體,勞累我一生,使我老化,最終歇息於死。善於處理生的人,必然善於處理死。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之固矣!而夜半有力者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有所。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是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喜之。若人之形者,化而未始有也,其為樂勝計邪?故將遊於物之所不得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人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

把船藏在山谷,把山藏在大澤,看來很安全。半夜大力士能來把他抬走,愚昧的人想不通這一點。藏東西,大小各有所宜,還是難免失落。若是藏天下於天下(藏之於本位,合為一體),不致丟失,這是自然的大道理。人們為得到人形而高興。若能了解人形並非是生物萬千變化的終極,那又高興什麼?所以聖人遊走於物不能隱避,與天地並存的地方。不介懷夭壽,不嫌棄死生的人,人們都會師而效之,何況是維繫萬物,萬變所依待的「一」。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之上而不高,在六之下而不深,先天地生而不久,於上古而不老。

道,有實情有徵象,卻無所作為無形像。可以傳遞卻不能接受,可以得到卻看不到。源於本身,沒有天地的古老時代,已經存在。成就鬼帝,造化天地。在天頂之上而不為高,在大地(六極)之下而不為深,生於天地之前而不覺久,年長於上古而不覺老。

 

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氏得之,以襲氣母;斗得之,古不忒;日月得之,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夷得之,以大川;肩吾得之,以大山; 帝得之,以登天;顓頊得之,以玄官;禺得之,立乎北;西王母得之,坐乎少,莫知其始,莫知其;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箕尾,而比於列星。

豨韋氏(古代賢王)得到「道」,用來契合天地。伏羲氏得到道,用來說明元氣之母(太極,陰陽)。維斗(北斗星)得到道,亙古不改變。日月得到道,永不停息。堪坏(崑崙山神,人面獸身)得到道,進入了崑崙山。馮夷(華陰,潼鄉,隄首里人,河神)得到道,得以遨遊江河。肩吾(在東岳得道,為泰山之神)得到道,回歸大山。黃帝得到道,羽化登仙。顓頊(北方之神)得到道,居於玄宮(北方的宮)。禺強(北海神,人面鳥身,黃帝之孫)得到道,在北極立足。西王母(人形狗尾蓬頭,善嘯,居海水之涯)得到道,居住在少廣山,無始無終。彭祖(壽七百歲)得到道,從有虞氏一直活到五伯時代(春秋五霸)。傅說(殷高宗賢相)得到道,當武丁(高宗)的丞相,統管天下,後來成為乘坐東維星,騎著箕尾星的星(傅說星,位於箕宿與尾宿之間)。

 

南伯子葵(綦)乎女曰:「子之年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邪?」曰:「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人之道告人之才, 不易矣。吾守而告之,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曰,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曰,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朝,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古今;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物,也,不迎也;也,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孫聞之瞻明,瞻明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之於,於謳聞之玄冥,玄冥寥,之疑始。」

南伯子綦問女偊說:「你年紀那麼大,臉色像年輕人,是何原因?」回答說:「我了解大道。」南伯子綦說「道可不可以學?」說:「唉,怎麼可以。你不是學道的人。卜梁倚(聰明似子貢)有聖人之才,沒有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沒有聖人之才。我想教他,難道這樣就可以成為聖人嗎?不是的,以聖人之道,教導聖人之才,不容易。(雖然如此)我還是守在身旁再三教誨。三天以後才做到忘記天下(萬境俱空)。已經忘了天下,我又守了七天,才做到忘記外物。忘記了外物,我又守了九天,才做到忘了形體。忘了形體,然後才能像朝陽一般徹悟(像朝陽一樣,突然出現)。朝徹後才能超然獨立(見獨,體會道)。見獨以後才能無古今(超越時間),無古今以後才能進入不生不死。不在乎生者,不死。祈望長生者,不如不生。了解萬物沒有不送,沒有不迎,無不毀滅,無不成就,叫做『櫻寧』。櫻寧就是安詳的抓住不放(順乎自然的抓住)。」南伯子綦說:「你怎麼聽來的?」回答說:「我聽到的道,來自文字述說的註釋,註釋來自古籍,古籍來自明徹的見解(瞻明 ),見解來自細語(聶許),細語來自勤勉深究(需役,致知),勤究來自歌謠(謳),歌謠來自玄冥寂寞,玄冥來自參悟(參寥),參悟來自似有似無的原始(無極)。」

 

子祀、子輿、子犁、子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脊,以死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者,吾之友矣。」四人相而笑,莫逆於心,逐相與為友。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談天說:「誰能用無做頭,以生為脊椎,以死為尾椎,能夠知道死、生、存、亡為一體,我一定跟他交朋友。」四人相對而笑,大家心中毫無忤逆,成為好朋交。

 

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之。曰:「哉夫造物者,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肩高於,句指天。」陰陽,其心事。跰癬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以予此拘拘也。」子祀曰:「女之乎?」曰:「亡,予何!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哉!且夫得者,也;失者,也。安處順,哀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之。且夫物不天久矣,吾又何焉!」

不久,子輿生病。子祀前往探問,子輿說:「偉大的造物者,使得我捲曲起來。曲腰顯露背骨,五臟在上面,臉埋在肚臍,肩比頭頂高,項椎指向天。」陰陽氣混亂而致此,心中卻閒逸無事,蹣跚的走到井邊照看,說:「唉,造物者讓我如此的捲曲。」子祀說:「你討厭這嗎?」回答說:「沒有,我為何討厭?假如把我左臂變成雞,我可以用他報時。假如把我的右臂變成石彈,我可以烤鳥吃。假如把我的尾椎變成輪子,我的精神變成馬,我可以乘坐,又何必換車駕?何況得到是機遇,失去是自然。安於機遇,順乎自然,哀樂不能影響我。這是古人所謂的老天解除痛苦(懸解)。那些不能自我解脫的人,是由於不能捨棄。何況事物不能勝天已經很久了,我又有何可怨的?」

 

俄而子有病,喘喘然死。其妻子而泣之。子犁往之,曰:「叱!避!怛化!」倚其戶與曰:「哉造化,又奚以汝奚以汝?以汝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 曰:「父母於子,西南北,唯命之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我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金,金踊曰:『我且必為鏌琊!』大冶必以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以造化大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

過了不久,子來有病。氣息很急,已是病危。他的髮妻子女圍著他哭。子犁去探問,說:「噓,走開,不要驚動將死之人。」靠在門邊對他說:「偉大的造物者,又將如何對待你?把你送往何處?把你變為老鼠的肝(為鼠所食),還是蟲的肢體?」子來說:「父母命令子女,不管是到東南西北,沒有不聽的。造物(陰陽)對人,不異於父母。他要我死,如果我不聽,那我就是悍逆,他又有何不對?大地承載我的形體,勞累我一生,任我老去,以死讓我休息。所以善待生的人,必能善待死。假如說有一個冶金匠要鑄金,熔化的金說:『我必須將就模具嗎?』冶金匠必然認為這是不好的金。假如(造物者)正準備做(範)一個人的形(形體,精神),大叫『又是人樣,又是人樣(我不要跟眾人一模一樣)』的人。造物者必定把他視為不好的人。如今大道(一)把天地視為大爐,把造物者視為冶金匠,為什麼不可以好好的往生?」安詳的睡覺,驚喜的醒來。(不被生死之念影響)

 

子桑、孟子反、子琴友,曰:「孰能相,相?孰能登天遊霧無極,相忘以生,終窮?」三人相而笑,莫逆於心,遂相友。莫然有,而子桑死。未葬。孔子之,使子往侍事焉。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乎!嗟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曰:「敢問臨尸而歌,乎?」二人相而笑,曰:「是意!」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是好朋友。他們說:「誰能做到不克意相處,不克意相助?誰能夠超乎物外,逍遙於玄曠之中?忘記生,不在乎死?」三人相看而笑,心中毫無忤逆,成為好朋友。過了不久,子桑戶死了。還未埋葬。孔子聽說,派子貢去祭奠。(他們,子反和子琴)敲著鐘,彈著琴,唱歌相和:「太好了,桑戶。太好了,桑戶。如今你已回返真道,而我們還得做人。」子貢快步走進來,說:「請問對著屍體唱歌,合乎禮嗎?」兩人相對大笑,說:「你怎知道禮的真義?」

 

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有,而外其形骸,尸而歌,色不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方之外者也;而丘,方之者也。外不相及,而丘使汝往之,丘陋矣。彼方造物者人,而乎天地之一,彼以生贅縣疣,以死為決潰癰。夫若然者,又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物,於同;忘其肝其耳目,反覆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埃(垢)之外,逍無為。彼又憒憒世俗之,以觀眾人之耳目哉!」

子貢回來,告訴孔子說:「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專修空虛的,拋棄形體,對著屍體唱歌,面不改色。簡直無以名之。他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孔子說:「他們是遊走於世俗外的人。我(丘)是活在世俗的人。內外不相同,我卻派你去祭奠,那是我的錯。他們不過是為了造物者去當人,遊走於天地的大一。他們把生視為累贅,把死看成去除病痛。他們這種人,又怎在乎生前死後在哪裡。(把生命)借住在異物,寄託於形體。忘記他的肝膽(內臟),失去了他的耳目(外形),生死不斷交換(輪迴),不知道何時開始,何時結束。茫茫然浮游於塵埃之外。逍遙而過,毫無作為。他們又怎能為世俗的禮儀所煩擾,以滿足世人的觀賞?」

 

曰「然,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然,吾汝共之。」子曰:「敢其方。」孔子曰:「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事而生定.故曰:『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

子貢說:「那麼老師是偏於何方(方內還是方外)?」孔子說:「我不過受天約束的一個人。雖然如此,我和你分享我的想法。」子貢說:「請問怎麼說。」孔子說:「魚性愛水,人性愛道。性愛水的,在水中游蕩可以得到給養。生性愛道的,活在無所為(道)得到寧神定性。所以有人說『魚常忘了江河的水,人常忘了道。』」

 

曰:「敢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視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子貢問:「請問什麼是畸人。」孔子說:「畸人在人眼中是畸形,在天眼中是平等。所以說,天的小人,人視之為君子。人的君子,天視之為小人。」

 

:「孟才,其母死,哭而涕,中心不戚,居不哀。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之矣,於知矣。唯之而不得。夫巳有所矣。孟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巳乎!且方化,知不化哉?方不化,知已化哉?吾特汝。其未始者邪!且彼有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情死。孟氏特,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吾之耳矣,庸知吾所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乎天,夢為魚,而。不今之言者,其者乎?其者乎?造不及笑,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顏回問:「孟孫才的母親死了,哭而無淚,心中不悲痛,在喪期不哀傷。三者都辦不到。卻視為善於處理喪禮,名聲普蓋魯國。難道真有無實而得虛名的事嗎?我很奇怪。」仲尼說:「孟孫先生盡處喪之禮,超過了一般人所知。他想簡略(卻受世俗所約束)而不能。他所做的已經簡略了。孟孫先生不知道為何而生,為何而死。不知道先到,不知道後到。如果死後化生為其他的東西,是否等待不知的力量來把身體化掉?馬上就要化了,怎知是否不化?以為不化了,安知不是已化了?我和你,大概是夢沒醒的人。何況他形貌可以改變,卻不損累他的心。只是(安置精神的)宅舍(肉體)天天更新,精神卻沒有死。孟孫先生不過是覺得別人哭,自己也哭,這是他為何如此做。而且人們因我的肉體而和我交往,怎知道(這肉體)真是我?如果你夢見是鳥,直飛青天。夢見是魚,沈到河底。分不清到底現在講話的,是覺醒者?還是在做夢者?覺得舒適來不及笑,發笑時意識來不及安排(笑不是自己的意識決定)。只要安心接受(自然力量)處理化去,即可進入虛空最高的「一」(又何必為死悲傷)。」

 

意而子見許由,由曰:「何以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而明言是非。」由曰:「而奚來為軹(只,語助詞)?夫汝以仁,而劓汝以是非矣,汝何以遙蕩恣睢徙之乎?」意而子曰:「然,吾願遊於其藩。」由曰:「不然。夫盲者乎眉目色之好,瞽者乎青黼黻之。」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梁之失其力,帝之亡其知,皆在捶之耳。庸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我劓,使我乘成以先生邪?」由曰:「噫!未可知也。我汝言其大略,吾乎?吾乎,齏物而不為義世而不仁,於上古而不老,覆天地,刻雕形而不巧。此所已。」

意而子(堯時賢人)去拜見許由,許由說:「堯帝給了你什麼?」意而子說:「堯帝說,你必定會服膺仁義,明辯是非。」許由說:「你來幹嘛?堯帝既然用仁義把你施以鯨刑(刺字刑),用是非把你施以劓刑(割鼻刑)。你怎能遊蕩在恣意隨心的道路上。」意而子說:「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在籬邊遊蕩。」許由說:「不行的。無法告訴盲(無眼珠)人顏色美貌,也無法告訴無眼瞳(瞽)的人各色旗幟的美麗。」意而子說:「無莊(古代有名美人,為修道放棄修飾)失去她的美色。據梁(古代大力士,為了聞道守雌,失去了力氣)失去力氣。黃帝為了聞道放棄他的知。不過在爐火和錘鍛之間,你怎知造物者不會消去我的鯨,修補我的劓,讓我能追隨先生呢?」許由說:「對的。確實未可知,我給你大概說一說。我追隨老師嗎?我追隨的老師,調和萬物而不是為了義,恩澤延及於萬世而不是為了仁,年長於上古卻不老,包含天地,創造萬物而不以為巧。這是他所遊蕩的(境界)。」

 

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也?」曰:「回忘仁矣。」曰:「可矣,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坐忘』?」回曰:「,黜明,形去知,同於大通,此『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乎!丘也請從而後也。」

顏回說:「我進步了。」仲尼說:「什麼意思?」說:「我忘記了仁義。」回答說:「很好,還不夠。」過幾天見面,又說:「我進步了。」仲尼說:「什麼意思?」回說:「我忘了禮樂。」仲尼說:「很好,還不夠。」過幾天又見面。回說:「我進步了。」說:「什麼意思?」說:「我坐忘了 。( 坐在那裡,忘了自己 )」仲尼很嚴肅的說:「什麼是坐忘?」顏回說:「毀棄肢體,罷黜耳目,離開形體,拋棄感知,與大道相通。這就是坐忘。」仲尼說:「同(平等相待)就沒有偏好,變化就不遲滯。你果然比我賢。我願跟在你後面學。」

 

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而往食之。至子桑之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趨舉焉。子輿入,曰:「子之歌,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者而弗得也。父母欲吾哉?天私覆,地。天地我哉?求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者,命也夫!」

子輿和子桑是朋友。十天沒見面,子輿說:「子桑一定病了。」帶著食物送去給他。到了子桑的門口,他在那裡像唱歌又像哭,敲著琴唱:「是父親?還是母親?是天?還是人?」聲音疲憊,卻依然不斷的唱著詩。子輿走進去,說:「你唱的詩歌,為何如此?」說:「我在思考使我到這個地步的原因,卻找不到到答案。父母怎會希望我貧苦呢?天無私的覆蓋萬物,地無私的承載萬物。天地怎會單獨讓我貧困?我找不到原因。然而卻到了這地步,難道是命嗎?」

 

讀後:什麼是真人?真人是一種境界,是忘我無私,接受命卻努力改變命,是追求精神的昇華,是修身的目標。

4/16/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