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樹下的落日

民國一百年九月

在東山下住了三年，那年少輕狂的日子，有太多讓人難忘的記憶。印象最深的，該是坐在第二宿舍前操場邊的階梯上，看新竹外海的落日。落日慢慢的落到操場邊的大榕樹樹冠下。油亮的樹葉，反射著陽光，在微風中跳躍。看過落日的朋友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太陽落到海平線時，剛開始圓圓的紅日，慢慢的滑下海面，到最後的一剎那，太陽不是滑下，而是跳下海面。天地霎時轉黑，榕樹葉子反射的陽光，襯託在剛轉黑的天空，像煞滿天的繁星。

新竹中學的成就，當然是很多人的集體努力所致。不可否認的，辛校長的領導，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在升學重於一切的社會，辛校長依然堅持體育、美育與智育並重的教育辦學理念。在一個群雄並立，聯考成績代表學校排名的年代，堅持三育並進的竹中，能在名校榜中爭得一席的地位，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當年兩岸外交競賽，招收僑生是競賽項目之一。校長抓住此一鍥機，利用僑生專款，先蓋了第二宿舍，而後改建第一宿舍。改善了寄宿生的生活環境。當年臺灣生活艱苦，高中生正當發育年齡，餐廳裏肉少菜多，有礙成長。校長找來美援奶粉、麵粉加料，略補寄宿生營養不足的問題。這正可説明校長關心學生，無微不至。

校長對學生智育的要求，自不在話下。對德育的要求，同樣注重。可是他只抓緊大是大非，不拘小節。舉兩個例子，可見一斑。當年東山相當偏僻。下課後少有外人進入校園。天暖時，我們常在教室外的洗手臺出浴。本來也沒什麼了不起。不巧那年有位教官新婚，教室旁有一棟堆物間，新房就設在哪兒。新娘對我們半裸露天出浴，向校方反映抱怨。我們從來沒有聽到校方發下任何禁令。顯然校長不願意因為小節，給我們太多的約束。另一個例子就是學生的穿着。喇叭褲、大包頭，大部分的“正經”學校，都責令教官嚴加約束。校長對少數同學的“奇裝異服”視若無睹，不聞不問。沒有了“叛逆”的目標，這種風氣，也僅在極少數的同學中流行。如今想來，這確是校長對青少年心理深切了解的解套高招。

早年在美，與一位竹中學長相識。此君為人剛正不阿，觀察入微而且言詞犀利。對台灣社會、時政、官場、教育等等弊端，大加針砭。然對竹中教育方法及辛校長之人格，則大加贊賞。由是可證，校長為人行事，確實令人信服。

好多年前回國省親，當時師母已過世，攜眷到新竹拜訪校長。校長親自開門，那時畢業已十五年，校長直呼我的名字。讓我家裡的驚歎不已。三年前專程到學校尋舊。從大門進去，除了禮堂，圖書館還在外，當年的校舍已了無蹤跡。操場邊的榕樹還是那麼茂盛。第二宿舍已成了網球場。留下的是操場邊的階梯。足球場上踢球的全是小孩子。在追球聲中，仿佛看到熟悉的背影。掐指一算，我們的腳印，經歷新竹風將近五十年的肆虐，大概很難有任何殘跡了。

“為語橋下東流水，出山要比在山清。”是校長對我們的期望。校長早已離我們而去，可是他作育的學生，延續他服務社會的理念，在社會各個層面，發揮出各自的力量，服務社會。正如榕樹下的落日，雖然已經消失，榕樹葉反射的光芒，依然為夜空帶來一片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