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宗教與道德

台山梓人

6/6/2014

 

最近在網絡上流傳一篇劉亞洲寫的文章。主旨是討論宗教和今天的中國。劉亞洲不知是何許人也。根據附註,他是解放軍現任軍官。姑且不論他的出身,文中立論頗有值得斟酌的地方。我認為他立論謬誤的原因是,對西方觀察太膚淺,而對目前中國的異象看成常態。因而得到似是而非的結論。且讓我們一同來仔細分析。

 

在討論正題之前,不妨先說一個小笑話。話說希臘有一個偏遠的小島,島上居民多半以打漁為生。男人經常出海打漁好幾天才能回家。夫妻難免聚少離多。留在家中的漁婦,難奈深閨寂寞,出軌之事頻頻發生。出事的第二天,婦女們都會到教堂去向神父告解懺悔。老神父聽他們把偷情的事仔細道來,開頭還蠻新鮮的。人來多了,就有點忙不過來。於是老神父就告訴她們,以後再發生,不用仔細言說,只要告訴他「我摔跤了」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提高了工作效率,一個人也堪能應付。

 

寒來暑往。老神父到了退休的年紀。他離開時,新神父還沒到。他把該交代的事告訴村長,還特別叮囑村長,要他轉告新神父「我摔跤了」的含義。過了不久新神父來了,村長把事情交代清楚,卻忘了告訴他「我摔跤了」。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新神父在路上遇到村長,他拉住村長跟他說:「村長,我想你應該把村裡的路好好修一修。」村長說:「你為什麼這麼說?村裡的道路並不算太糟。」神父說:「村裡很多的女人都來告訴我,她們摔跤了。」村長才想起老神父的話,不免大笑起來。神父說:「村長,你切不可把這事掉以輕心。上星期村長夫人就摔了三次。」

 

這笑話暫且擱下不談。待後文交代。欲討論宗教和道德,免不了得從頭說起。我們就從人談起。

 

人類是群居動物,這是與生俱來的天性。為了個體生存,「貪,懶」則是動物與生俱來的劣質。群居免不了衝突。一個群體必須建立一套生活規範,以解決紛爭。更需要建立一個約束天生劣質的機制,以減少紛爭。宗教於焉誕生。所有的宗教原始目的,都是借用具有無限的威力,假設的神,約束個人行為,以維護社會的和諧。世界上所有的古文明都走上使用宗教作為約束個人行為的工具的道路。只有華夏文明是一個異數。他重視祖宗崇拜,所以沒有一個絕對權力的上帝。有的是一個幾乎是與祖宗並排,弱勢的上帝。綜觀數千年歷史可以發現,華夏民族是一個沒有強烈的宗教熱情的民族。這可能是華夏文明太早熟,先秦諸子帶領著華夏文明,進入了一條孤獨的道路。在周朝時華夏文明跳過了宗教迷信,進入了用「人性」作為約束個人行為的工具。雖然「不語怪力亂神」,卻「敬神如神在」。這是對「未知」的一種理性對待。

 

華夏文明走上的另一條孤獨道路,就是使用表意文字。西方學者認為,文字發展的途徑,是象形進步到表意,然後成熟為注音。這是根據其他古文明的發展而得出的主觀結論。其實華夏文明之所以能夠延續至今,依然生機勃勃,肇因於弱宗教性和使用表意文字。這兩個特性,使他能夠開懷的接納不同信仰,不同方言的各民族,進入華夏文明的大家庭。眾多的人口和廣大的幅員,造就了他的不可毀滅性。

 

借助宗教力量,約束社會中各份子的行為,以維持社會的穩定,是絕大多數文明選擇的道路。卻不是唯一的道路。中世紀歐洲基督教教廷,借宗教的名義魚肉人民。展現了宗教醜陋的一面。宗教本身並不能解決社會墮落的問題。癥結是如何提高人民的素質。不知錯則不能改錯,為提高人的素質,必須自省。

 

「懺悔」是天主教很重要,很神聖的一個人神交流的儀軌。經過懺悔就可以洗清罪惡。原本的目的是希望人人都可以「不貳過」,經過懺悔進而達到人格的不斷提升。可是當懺悔成為過場,不能「知過能改」,也就失去了懺悔的原始目的了。開頭所說的故事中的懺悔,雖然是笑話,倒也反映了現代人對懺悔的不當一回事的事實。這是懺悔的「下駟」。劉文開宗明義說『西方人進教堂是為了懺悔,中國人進廟是為了賄賂。』很多天主教徒懺悔只是為了洗刷犯罪感,而非改過。兩者之間的差別,顯而易見。有些中國人進廟向神佛求取回報,是不爭的事實。可是同時很多中國人進廟,是希望接近佛法,學會多結善緣少造惡業的途徑。 証嚴法師帶領著慈濟會員們,默默的進行救災助人的工作。我相信大部分的會員們,是不會帶著「賄賂」的心情去做這些事。因為佛陀再三提醒,「菩薩應如是佈施,不住於相。」「不住相佈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意思是說,行善應該是無所為而為。否則就不能算是行善了。劉先生說『西方人進教堂是為了懺悔,中國人進廟是為了賄賂。』是對今天西方社會缺乏深入了解所致。是以下駟比上駟,如此比較,未免有失公允。

 

劉先生說『我們對幹部進行這麼多考核,但翻開幹部履歷考察表,居然沒有一條是對幹部的人性道德進行考核的標準。這促使我們的幹部不必對下,更不必對自己承擔什麼道德義務,只要"唯上"就路路皆通。』這是目前大陸的問題。這個問題正說明儒Ò教Ó(借用劉先生的說法)這兩千多年來對維繫中華大地社會的穩定,作出了極大的貢獻。別忘了,造成目前大陸社會道德沈淪的這些人,是打倒孔家店後培育出來的。可不能掛在儒家的帳上。

 

他又說『今天,中國的一切問題都指向制度,而一切制度的問題都指向文化,而一切文化的問題都指向宗教。』這是運用武斷邏輯得出來的結論。不錯,文化和宗教可能有點關係,卻沒有絕對的關係。華夏文明就是一個明證。

 

我們的先賢認為「人之異于禽獸者,幾稀矣」,可是人有「惻隱之心」,所以「異於禽獸」。惻隱之心在行為上的具體表現,就是「仁」。為了異於禽獸,所以一個人必然有一種向上提升的欲望。也就是說,人都有使自己別于禽獸的衝動。向上提升的具體表現,就是行仁。這是發自內心的自主欲望,不需要借助宗教,鬼神等外力。這是華夏文明異於其他文明的地方。別忘了,華夏文明是唯一倖存的古文明。他的Ò倖存Ó可以證明,這一套是行得通的。

 

他又說『人是有欲望的。但人必須克制自己的欲望,必須自己(而不是別人)克制自己的欲望。中國人不會克制自己,不會對自己進行心靈拷問,於是他就去克制別人,去拷問別人。』華夏文化是一個重視節制個人行為的文化,道家儒家墨家皆如是。「吾日三省吾身」。古人通常用三代表多數。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每天都多次的反省我的行為。反省的是什麼,主要是「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然後要做到「知過能改」要「不貳過」。要是一個人所有的行為都是必忠必信,他能有多大的錯?宋儒的自我克制,到了「暗室獨處」都不能踰矩的地步。今天社會上的人,不走正道,難道可以怪罪我們的文化?

 

劉文接著說:『中國文化教育我們"人之初,性本善"。西方的宗教正好相反,它認為人生下來是惡的,人的本性也是惡的。』人的本性是善或是惡,在此不討論。我還是要講一個故事。話說有個人婚外偷情,有一次不小心被另一個人捉個正著。於是借這個汙點要挾他,對他諸多要求。基督教也是一樣,他強調人有原罪,所以可以不斷的要挾人們做教會要你做的事。這種安排,到了邪教的手中,甚或是早期傳教士對待中國無知的鄉民,他要你做的事,就不一定都是合宜的事了。華夏文明試圖激發人類的本能,引導人們自發的提升個人的精神層次。目的是達到「止於至善」的地步。做法是通過教育, 早在《尚書》的時代,即已強調政府負有教育民眾的責任。教育不光是課堂教育,古代中國把戲劇宗教等都涵蓋在社會教育內。 在此必須強調,華夏文明雖然不重視宗教,卻不排斥宗教。不借外力(宗教)自我提升雖然不易,卻是可行的。這就是「修身」。

 

西方的教堂總是建在城市中心,與民親近。中國的廟宇總是建在深山老林中,與民疏遠。』這話說來不錯,西方教堂建在城中心,可是他們的修道院卻經常建在荒山野嶺。中國修道的廟,經常蓋在深山野林。可是城市中卻也不乏名剎。否則廟會到哪兒開?這是因應兩者功用不同所做的安排。無可厚非。有一點劉先生可能不知道,基督教規定,每個人收入的十分之一,必須奉獻給教會。在這一制度之下,教會有強烈的動機,盡其可能吸收教友。也就是說儘量給教徒提供方便的服務。

 

宗教的先決條件是迷信。沒有迷信就沒有宗教。 儒家談的是人生哲學(孔子)和政治哲學(孟子),目標是和諧的「大同社會」。是實實在在形而下的哲學。 這是為什麼儒家不能稱為儒教。所有的宗教都是勸人為善的。對社會的貢獻是一樣的。宗教之間沒有所謂的Ò好壞Ó之分,也無所謂Ò勝敗Ó。至於穆士林的聖戰組織,為了個人升天堂而不惜犧牲生命,甚至傷害他人。當宗教活動破壞了社會和諧,那就是邪教。聖戰組織是不折不扣的邪教。道德的功能,在維護社會的和諧。宗教可以提升社會道德,卻不是唯一可以提升道德的途徑。

 

劉亞洲的文章, 立論謬誤百出。現在網路上流傳。 為免誤人子弟,特此為文。借一句孟子的話「余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附件:

基督教和佛教道教
劉亞洲
西方人進教堂是為了懺悔,中國人進廟是為了賄賂。』 善良不是一種願望,而是一種能力。一個人的道德品質。
一個人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民族的道德高低就重要了。
一個官員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執政集團的道德高低就很重要了。好人可能錯用壞人,但是壞人絕對不會錯用好人。
我們對幹部進行這麼多考核,但翻開幹部履歷考察表,居然沒有一條是對幹部的人性道德進行考核的標準。這促使我們的幹部不必對下,更不必對自己承擔什麼道德義務,只要"唯上"就路路皆通。
今天,中國一切問題都指向制度,而一切制度的問題都指向文化,而一切文化的問題都指向宗教。道德就是文化。
道德是不是宗教的一種表現形式呢?我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有許多值得商榷和改善之處。民族性就是道德。
宗教決定了文化,文化決定了民族的性格,民族的性格決定了民族的命運。舉反腐敗為例。懲治腐敗並不能根除腐敗。
建立完善的社會制度是一種辦法,但根本的辦法還是要從文化入手。
宗教,中國的三個主要宗教:佛教、道教、儒教(我把儒學也稱為一種宗教),對中國人形成今天這樣的心理狀態和道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歷史證明,這三個教根本無法振興中華。讓我拿西方的基督教和中國的宗教做個對比。中國文化教育我們"人之初,性本善"
西方的宗教正好相反,它認為人生下來是惡的,人的本性也是惡的。因此,他要限制你,反思你。
西方文化認為,人是有原罪的。人心是黑暗的。不少人經過"文化大革命",最黑暗的東西在哪里呢?最黑暗的東西在人的心中。每個人的心靈中都有非常骯髒的一面。西方文化把這個剖露出來,展示出來。批判它,控制它。東方文化是把它包起來,養著它。西方的教堂有懺悔室。進了教堂之後,就把心靈的東西向神述說。把醜陋和骯髒的東西向神訴說了,他就輕鬆了。他的心靈得到了淨化。我在美國時曾在教堂外坐了一整天,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情景:人們總是愁眉苦臉地進去,神情輕鬆地出來。後來我才漸漸瞭解了其中的奧秘。
久而久之,他就變成了一個健康的人,心態和心靈特別健全的人。人是有欲望的。但人必須克制自己的欲望,必須自己(而不是別人)克制自己的欲望。中國人不會克制自己,不會對自己進行心靈拷問,於是他就去克制別人,去拷問別人。鞭笞和拷問自己是痛苦的。只有心中永遠有信仰,有對永恆的神的信仰,才能如此。很多人去過西方的教堂,那裏的神是以一種血淋淋的、受苦受難的形象出現的。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聖母不是流血、就是流淚。那實則是人的化身,是人的苦難、思想的化身。西方宗教裏的神看似是神,其實是人。耶穌的死亡就已經完成了他從神到人的蛻變。只有人才能死。
而中國的廟宇的神才是神。你看那些神的形象:大腹便便,無憂無慮,嘻皮笑臉,享受著人間煙火。個個吃得腦肥腸滿。西方人進教堂是為了懺悔。中國人進廟是為了賄賂。不是嗎?因為要辦成某件事,向神祈禱,用錢買了香點上,或放上瓜果之類我們人間吃的供品,默默許願。這不是賄賂是什麼?西方人進教堂是為了解脫精神上的苦難。中國人進廟宇是為了解決實際生活中的苦難。西方宗教的神在受苦,人民不受苦。東方宗教的神在享樂,人民在受苦。這就是東西方宗教最大的區別。
西方的教堂總是建在城市中心,與民親近。中國的廟宇總是建在深山老林中,與民疏遠。
我曾說過中國人基本是個沒有信仰的民族。沒有信仰,不是指沒有信仰的形式。恰恰相反,中國人信的東西最雜,包括氣功大師都信。什麼都信,恰恰就是什麼都不信。中國人心中沒有永恆的神的位置,再說深一點,就是沒有終極性的文化精神追求!這種人是不會把自己的關心範圍擴大到家庭、甚至個人以外的。如果擴大出去,一定就是傷害別人。這樣的民族怎麼能不是"一盤散沙"
在西方國家一輛車要壞到公路上,幾乎所有的車都會停下來,問你是否需要幫助。在中國,絕大多數車都會揚長而去,好不容易停下來問你,我可能還懷疑,你幹什麼?你有什麼目的?一滴水珠是非常小的,但這個水珠確實能把整個太陽包容進去。
千年來,東方和西方的競爭中,西方勝利了;東方宗教和西方宗教的競爭中,西方宗教勝利了。宗教的勝利是什麼樣的勝利?我認為是一種精神上的勝利。
沒有信仰,就沒有精神上的力量。中國人所缺少的,正是西方人所擁有的。


> 這篇文章竟出自共產黨將軍之手,實為難得,值得反復閱讀,深刻體會!
> (共產黨有宗教?我的認知是無神論的馬克司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