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飛

（2009 春）

立春過了沒幾天，頭上一陣陣雁聲。擡頭望去，只見一排排的大雁，整齊的向北飛去。雖然仍是乍寒驟暖的初春，寄居屋旁大湖過冬的雁群，又到了回家的時候了。正在發呆的時候，女兒來電話說她已到了華盛頓。為了避開她平日參與的雜務干擾，她要到朋友的農莊去，清清靜靜專心的寫畢業論文。看來又一隻小雁，要離開她寄住的家了。

想起她三歲時，第一次送她去蒙他塾里(Montessori)上課，離開時她抱着我的腿大哭。情景歷歷，恍若在眼前。一晃眼，這小女孩已到了遠走高飛的時候了。古人說『人生如白駒過隙』，雖然言過其實，倒也相去不遠。

第一次觀察到她那，說好聽點叫『追求完美』的個性，是剛開始送她上學的時候。早上匆匆忙忙像打仗一般趕出門。讓她坐在樓梯上，好幫她綁鞋帶。有時綁好了，她高高興興的跟着走。有時卻坐在樓梯不肯走。三歲的她，話尚不多，也沒時間多問。多次觀察才知道，鞋帶兩端必須一般長才滿意。頭髮必須梳理好，衣服必須拉整齊，那更是不在話下了。這一天性，對她日後過關斬將，不無大助。

五歲進入公立小學幼稚園。她那一班是一位男老師，脾氣非常好。三個月後，老師的評語是『珮終于接受我為教室的領導』。不知道這種自主獨立的個性，到底是蒙他塾里培養出來的，還是天生。

七歲時，全家回臺省親。那時兩個人照顧兩個小孩，實在是顧不過來。收拾行李時她要自己動手。媽媽給她定了幾個原則，她就自己動手了。行前檢查，除了玩具多了些外，倒是八不九離十。自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幫她理過行李。

小時候，姐姐學鋼琴，她也就順理成章的學鋼琴。本地學制是小學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五年級時，初中的音樂老師，為了培育初中樂團日後的新血，到她的小學開大提琴班。借了一個大提琴給她，於是開始學大提琴。上了中學，自然加入了初中交響樂團。她和樂團指揮，他的啟蒙老師，大概是八字相沖，關係相當壞。但是由于琴藝還不差，而且和團員關系良好，老師對她也是無可奈何。七年級時同學選她當團長，和老師的衝突自是有增無減。當了兩年的團長，畢業時老師說：『真高興不用再見妳了。』她囬了一句，『彼此彼此。』這是她不服威權的個性。

高中時她和學校交響樂團的指揮倒是水乳交融。可是和社區的青年交響樂團指揮，一位在本州交響樂團工作，到樂團做義工，頗有名望的提琴手，又沖上了。十二年級時，樂團為了標榜民主，從團員中選了一個委員會，目的是對樂團進諍言。作為主席的她，拿着鷄毛當令箭，召集委員們到家裡開會。會後寫了一份洋洋灑灑的報告。從樂手安排到選曲，大加躂伐。把指揮氣得七竅冒煙。媽媽只好到處賠罪，息事寧人。這是她得理不饒人的個性。

有位朋友，喜好民族舞蹈。教了一群女孩跳舞。在本州各地表演，進行文化交流。多年來，建立了一點名氣。到了十六七歲，小孩們有了點基礎，老師略微指點一下，就讓她們自己練。個別小女孩弔兒郎當，不用心練習，她就抓來好生訓斥一頓，深怕影響演出水準。這是她的團隊敬業精神。

自小，她課外活動，主要是大提琴和跳民族舞。十一年級，為了申請大學可以加上些運動的成績，報名參加學校田徑隊。第一次跳欄比賽，要我們去看。第一欄就絆倒了。雙膝流血。她忍痛咬牙，不但奮力跑完全程。接下去，還跑完一千五百米長跑。這是她的不服輸個性。

姊姊因為怕血，不能唸生物，加上不愛看書，不能唸文科。只好選修工科。她不愛強記，高二時遇上了一個好物理老師，也就順理成章的選工科。家裡除了媽媽學生物，七成五是學工的。家中唯一男性唸工的爸爸，終于脫離了少數族類的地位。

到了普林士頓大學，由于室友的影響，她報名參加划船隊。一個學期後，因為體重超標，被調去擔任男子隊舵手。原因是教練看上她激勵團隊士氣的能力。畢業時，指導教授告訴我們，他的辦公室離學生休息室很近。每次學生大笑，總是有我們的女兒在。在家裡，母女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媽媽總擔心女兒在外交不到朋友。看來是過慮了。

大學三年級暑假，她到德國斯都得格大學做研究。有一天晚上，我們老遠從外地回家。剛進門聽到女兒電話畱言說，她在巴黎玩，錢被扒光了。要我們盡快到某一家店，如何滙錢給他。我們立即照辦。解決了難題。這充分顯示她臨危不亂的風格。

進了研究所，看來她的活動，多半是不務正業。先是被選為大學董事會的學生代表。工學院院長出缺，他說服副校長，成了遴選委員會一個意見很多的學生委員。既是划船隊教練，又是籃球委員會成員。研究生涯，過得悠哉遊哉。謝天謝地，終于指導教授說該畢業了。她只好收心寫畢業論文。

很多人都知道，在美國看大學球賽，尤其是排名的球隊，常常是一票難求。杜克大學的籃球，既是排名球隊，加上學校的球場座位少，想找到票，就不光是錢的問題了。上個月，她請我們去看籃球。兩老走到收票處，手上既無票，又找不到女兒。正在不知所措，只聽身後有人大叫：『他們是珮的父母。』收票員立即拱手請我們入場。做為一個研究生，能有如此的影響力，也難為她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孝經所謂的『以顯父母。』

女兒很快就要畢業了。上次大學畢業，正逢網路危機，工作難找。這次畢業，又逢金融危機。正是楚霸王所謂的『時不利兮，騅不逝。』媽媽不免又是憂心忡忡。其實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已經給了她應變的能力，何況她面對的困難，已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又何必瞎擔憂？路上難免沒有風雨。憑著她的能力，小雁終究可以平穩的飛到目的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