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的探討 (三)

 

儒的修練

 

在一個群居的社會,自私是造成紛爭的主要原因。 為了維護社會的和諧,這個源自人類與生俱來「貪懶」的劣根性,所造成的自私行為, 必須加以約束。 約束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天性,以遷就社會的需要,絕非易事。原始宗教雖來自對自然的矇昧,然而借用超自然的力量,以約束個人的行為,應該也是宗教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肇因。宗教借助身後的許諾,約束人們現世的行為,以維護社會的和諧,進而達到個人精神的提升。 這是宗教驅人行善的原動力。儒家不是宗教,卻非無神論者。因為在儒者「敬神如神在《論語》」的心中,總有一個「昊天上帝」的超自然力量存在。他「不知生,安知死《論語》」。所以不談生前,也不談死後,只關心我們看得到的這一生。所以儒家是非無神論者,是具有宗教情操的社會哲學家。儒家認為,經由修練,每個人都可以提升個人的精神層次 。都可以從凡人提昇到君子,乃至到聖人。那人為什麼願意約束自己的天性,以達到提昇的境界呢?他個人到底可以得到什麼好處呢?歸根究底就是,儒的推動力是什麼?

 

儒的推動力

 

可能是由於祖宗崇拜,而祖宗和歷史是不可分割的。華夏文明是一個特別重視歷史的古文明。因此中國讀書人,最為重視的是在歷史上所留下好的名聲。「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氣歌,文天祥》」,為了青史留名,生命在所不惜。對儒者而言「青史留名」等同于宗教界對天堂的嚮往,也等同于佛家的「涅槃」的境界。是儒者追求的人生目的。也是推動儒者向善的動力。

 

人可能是地球上唯一的理性動物。由於人具有理性,儒家認為人都有追求異於禽獸的衝動。這個衝動是發自內心的。由於這個緣故,人都有發自內心趨善的念頭。而這個趨善的力量,提供人精神上不斷自我提升的動力。這是推動儒者發自內心的無形推力,而留名則可以說是有形推力。

 

那到底一個人如何可以達到「留名」的境界呢?這就牽涉到「三不朽」。 三不朽的觀念是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提出來的。他說:「豹聞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左傳》他認為立德 , 立功 ,立言是不朽的功業。 立德為後世立楷模 ,立功造福當代百姓(這是比較短視的說法,像李冰父子立的功,數千年後子孫依然蒙受其利。),立言教育後世。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達到三立的境界,窮一生的精力,能夠一立,已經很不錯了。達到三立的先決條件是個人的精神提昇,也就是說要不斷的修練。在終生修練的過程中, 個人精神境界不斷的提升,也把人生價值,發揮到極致。

 

哲學要求人追求精神層次的不斷提高,宗教則推動人對靈性層次不斷的提高。他們都設定一個Ò至高Ó的目標,讓人們有一個明確的人生目的。哲學的推動力借助個人內心求善的本性,宗教則借重超自然的賞罰力量,規正人們的行為

 

到底儒家這個推動力,是否具有足夠的力道,促使人們提高它的精神層次呢?受華夏文化熏陶的「士」,愛惜自己的名聲,為了保障名聲不惜犧牲生命。從伯夷叔齊,田橫五百壯士,以及後代史書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足可證明這個推動力是不容置疑的。至少這種追求是深深的烙印在華夏文化基因裡。

 

修練的步驟

 

儒家修練的步驟,囊括在《大學》一書。大學開宗明義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學習修練的目的是;明白光明的德行,體察民心所向, 追求至善的境界。)修練進行的方法是「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大學》」(知道最高的目的,才能定心追求,心定以後才能靜心,心靜才能安心,心安才能思考,思考後才能得到合理的結論。)而一步一步修練的目的則是「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大學》」(仔細觀察思考宇宙萬物的發展原則,可以獲得知識。有知識才能真心誠意的去做事。真誠才能無邪念。無邪念才能修正行為。行為正當才能理家(這裡所說的家,不是家庭的家,而是國以下的一個政治單位)。家和睦國才能安定。國家安定才能達到天下太平的境界。) 而儒家修練的目的,是把所得的成果貢獻到社會。所以儒者所關心的事,是個人的提升,進而推廣到社會,國家,乃至全人類。儒家絕對是入世的哲學。

 

由此可知,儒家的修練方法,是源於自身,然後逐步向外推展。由於源於自身,儒家特別重視「誠意」,「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大學》」(誠意就是不自欺)自欺就是欺心,「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大學》」(心中坦誠,然後才能坦然表現于外。所以君子在沒有外力約束獨處時的行為,必需特別小心,以免自欺。)要求做到暗室獨處時的所行所為,都能夠坦蕩無欺。這是儒者修練的一個重要標的。 曾子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讀書人必須具有堅毅弘大的心志。因為他所擔負的責任很重,道路很遙遠。把實踐推廣仁道作為個人的責任,這難道不重嗎?這個任務至死方已,難道不遙遠嗎?) 孔子說:「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身為至聖的他,也得修練到七十歲才能夠達到,自然隨意而行,而不違規犯矩的境界。這充分說明提高個人精神層次的功夫,是無止境的。 這是漫長艱巨的道路,也是對一個人趨善毅力的考驗。

 

孟子認為,修練是培養一個人成就偉大事業必經之路。因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孟子》」(上天把重任交付給一個人,必定先磨練他的心志,使他的筋骨勞累,飽受飢餓之苦,經歷窮困之難,以培養他具有強大的耐力,以及解決困難的能力。)經過這種磨練後,一個人才能坦然面對困境,運用早已具有的能力與毅力,順利達成重任。

 

養氣的功夫

 

孟子討論修練,多少帶一點形而上的味道。他重視養氣。那到底什麼是氣呢? 心是理性,氣是感性,在這兒可以理解為熱情。志是經過心的理性分析後決定的行為目的 。「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孟子》」(志是氣的領導,氣充塞身體。有了志,氣即跟著來。所以說Ò堅持志向,帶著熱情努力向前。Ó)這就是人們所謂的「理直氣壯」。

 

「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也。」(志專一時,可以帶動氣,氣專一時,也可以帶動志。)公孫丑問孟子有何長處,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我懂得如何培養我的正大之氣。)什麼是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孟子》」(這是一種至大至剛的氣。如果你用正道培養,而且不加以傷害,這氣可以充滿天地。這氣用道義來培養,是不會萎餒的。氣是長期凝集義行所生成,而非偶爾行義可得到的。如果行為有違仁義,那氣就餒了。)

 

他這種養氣的理念,一直延續到南宋的文天祥。「天地有正氣, 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正氣歌》」(天地有正氣,雖然無影無蹤,卻以不同的形式在各處展現。山河日月星辰都體現這種氣。人的正氣叫浩然,當他充沛時,可以充滿宇宙。)養氣成為儒者修練過程中一個具體卻只能體會的目標。

 

民權運動的先行者

 

前面講過,儒家的政治哲學是民本政治。這是傳承自堯舜三代的觀念。根據《論語》內容判斷,孔子教學生,大部分精力是在教做人之道。至於政治,主要是談些原則問題。所以孔子是一個人生哲學家。繼承孔子學說的孟子,在政治上大加發揮。所以孟子是一個政治哲學家。

 

他主張「民為貴, 社稷次之 ,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而為諸侯,得乎諸侯而為大夫。《孟子》」(人民最重要,國家次之,君主較輕。所以,得民心者當天子。得天子看重的當諸侯。得諸侯看重的當大夫。)是第一個提出民權重於君權的思想家。

 

他把政治制度分為兩類,王道與霸道。王道與霸道的分別在愛民。以仁為施政準則,關心民生,不殘害生靈的是王道。 不關心百姓生活,到處挑起戰端的是霸道。君王必須「作之君,作之師。《尚書》」(一面作為百姓的領導,同時要教導人民趨善去惡。)因為君王的責任是養護百姓,也就是所謂的「牧民」。 所以「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尚書,洪範》」(天子必須像父母一樣照顧他的子女,才是名符其實的君王。)

 

孟子無時無地不藉機推廣仁政的思想。他和梁惠王的對話最能展現孟子的治國理念。

 

梁惠王問他,老先生您老遠來,是否能提供有利於我國的建議?孟子說:「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君王,你何必開口就談利?治國應該首重仁義。)接著解釋說「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厭。」(如果凡事先考慮利,後考慮義。不去搶奪,是無法滿足欲望的。)他為政的目標「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是讓人民生死無憂。)做法是尊重自然環境的規則,「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別影響農民耕種季節,穀物可以吃不完。) 「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別用細網捕魚,讓小魚有機會成長,水產一定夠用。按季節砍柴,別影響樹木生長,木才可以用之不盡。)最後是「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重視教育,把孝悌的道理教給人民。白髮老者,不會背著重物在路上走。)到了這個時候,「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老人豐衣足食,百姓沒有饑寒之憂。到這地步而不為人民所擁戴,是不可能的。)

 

他一輩子宣揚的,就是鼓動君王推行仁政。孟子強調「仁者無敵」。他對梁惠王說:「王如施仁政于民」,接著解釋什麼是仁政,那就是「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 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以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減省刑罰,降低稅收,發展農業。農閒時教育民眾孝悌忠信的道理,使每個人都做到在家侍奉父兄,在外服從長上。到這程度,他們雖然只拿著木杖,也足以對付秦楚的堅甲利兵。)

 

孟子生於戰國時代,那時各國爭權奪利,交戰不斷。梁襄王問他,天下如何能安定?他說「定於一。」(天下一統,即可安定。)梁王又問:「孰能一之?」(如何能夠一統天下?)他的答案很簡單,「不嗜殺人者能一之。」(不好殺人者,可以統一天下。)齊宣王問:「德何如,可以為王?」(要具有何種德行,可以做王?)他說:「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做一個愛護百姓的王,沒有人能和你對抗。)

 

他一輩子都在宣揚仁政,儒家的天道,歸根究底就是一個仁字。所以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順乎天道的將得到多數人的支持,違天道者很少人會支持。)仁政很簡單,因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人都有不忍看人受苦的慈心。以前的聖王,把他的慈心應用在施政上,所以推行仁政。)君王不推行仁政,是沒有藉口的。因為「惻忍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同情心是仁的開端。羞恥心是義的開端。辭讓心是禮的開端。是非心是智的開端。人有這四端,就像身體有四肢一樣,是與生俱來的。)由於每個人都有慈心,所以孟子認為每一個君王,都有推行仁政的潛力。各國之所以沒有實行仁政, 借用孟子的說法,「不為也,非不能也。」( 是不做 ,並非做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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